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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到狗子讲述过艾希拉的故事,他目视灰狗倚靠在长椅上,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陷入沉默中。萨塞尔觉得灰狗被千年以后自己的故事伤害了,情绪变得异常压抑,她拿手勉强支额头,脑袋才没有彻底垂下去。她一定对自己失败的结局很难接受,不过从索莱尔的视角和立场来看,艾希拉其实是有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心灵依靠。
又过了段时间,萨塞尔侧过身去,枕在狗子胳膊温暖的怀抱中。那些丝丝缕缕的长发洒落在指尖,让他想起自己在阿尔卡的手稿里见过许多次的神秘书写符号,——据说前代王朝的语言逐渐变迁,到了后世已是面目全非,唯有巫师们书写的符号还和以前一样恪守着旧规则,难读且难懂。
最初在勒斯尔见到活人的时候,他可是装了相当长时间的哑巴。若非泽斯卡汲取的所谓回音囊括了人们的语言,若非他跟着狗子学习本地语言学得很快,他恐怕要在荒野里当好一阵的野人。
思来想去,千年以后灰狗的记忆能否觉醒,对他其实都没什么大碍,权当睡前故事听听即可,不必为此忧虑,也不必为此考量任何多余之事。床那头的家伙倒是很难释怀,至今也未能言语。酗酒的狗子则精神更加亢奋了,艾希拉凄惨的故事未能动摇她的心思哪怕一丝一毫。她把手挡在他眼睛上,然后又放开,然后又挡在他眼睛上,然后又放开,不过再放开的时候,灰狗那张脸直接出现到了自己眼前。
她那副竖起的兽瞳呈现出阴郁的灰白色,衬着大厅那边隐约传来的悲哀乐声,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。
“你这样让我睡不着觉。”萨塞尔说。
“你看着也不像是要睡觉的模样。”灰狗说。
“她给我们讲了故事,我当然要陪她玩。”萨塞尔扣住狗子的十指,挽在自己的膝盖上,“你把瞳孔竖起来又是想怎样?”
“姑且算作表达遗憾和愤怒吧。”她道。
“你是想对谁表达遗憾和愤怒?故事的主角在一千多年以后,如果你现在找个坑把自己埋了,到时候你腐烂的骸骨想表达什么就能表达什么。不过前提得是有人把你挖出来。”
“所以你觉得那故事怎样?”她又问道。
“那是你的故事,你先说,我在说。”
灰狗像头真正的狼一样以四肢伏在床边,往前爬了一步,直视他的眼睛,“好,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。我认为索莱尔聪明的很,就是那种抱着她以为事情应当如此的认知来愚弄我的聪明。她需要我恪守规矩,需要我谨遵约束,哪怕她自知将要死去也能把我捆在一个小女巫身上。做的真是滴水不漏啊,天空之主!”
“看来你觉得,这是你听过的故事里最糟的一个。”
“没错,是最糟的。人们以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怪物改邪归正,遵守了他们道德,秉持了为理想牺牲的神明死前遗留的最后的愿望,还追随了她同意遵循道德戒律的徒弟。但这只是人类给家乡小孩讲述的愚蠢故事里最愚蠢的一种,他们除了道德、戒律、传统和遵从以外,什么都不懂,除了泥土、农场的动物和头顶的天空以外,什么都不知道,仿佛那些被规定的秩序就是真理。这个故事里的一切刻板偏见都能证明我所说不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