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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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0章
  
  何父简陋的办公室亮着灯,那是一只布满灰尘的灯泡。何父背着门在修剪窗台上的一盆文竹。
  
  走廊传来脚步声,何父未转身。
  
  门开了,何母进入。
  
  何父仍未转身,问:“我约女儿谈话,夫人为何前来?”
  
  何母不正面回答,却说:“跟你说多少次了,让你把灯泡擦擦,到现在你也不擦。你这是校长办公室,即使你自己懒,那也应该让别人替你擦擦。否则,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。”
  
  何父一边浇花一边说:“难道我这里不干净,不整洁?怎么别人来到我这里,都不看灯泡怎么样呢?”
  
  何母:“别人都不是你妻子!别人不说,你每天在这里写、看,就不觉得光线太灰暗了?不注意细节的男人不是好男人!”
  
  她一边说,一边在盆里洗抹布。
  
  何父已在浇另一盆花了,又说:“太注意细节的男人也不是好男人。”
  
  何母:“奇谈怪论!”
  
  她将椅子搬到了灯下。
  
  何父这才转身:“哎,你干什么?”
  
  何母:“我看不过眼去。”欲登上椅子。
  
  何父:“别别别,我来我来。这要是闪失,摔伤了你,那三个女儿还饶得了我?”
  
  他自己登上了椅子,扭下灯泡,递给何母。
  
  何母擦灯泡。
  
  何父:“知道我要跟慧之谈什么吗?”
  
  何母:“她和杨一凡的关系?”
  
  何父:“我觉得太有必要和她谈谈了,你认为呢?”
  
  何母:“同意。但你是做父亲的,她是女儿,有些话说深了不是,说浅了她不往心里去,也许我和她谈更合适。”
  
  何父接过灯泡,扭上,下了椅子,将椅面擦擦,搬回原位放好,看着何母说:“其实我心里也正这么想。”
  
  何母:“那你走,我在这儿等她?”
  
  何父:“行。”沉吟一下,又说:“咱们对她的生父生母有这份责任,是不是?”
  
  何母叹道:“是啊。如果任凭她和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对上象了,哪天面对她生母的时候,咱们怎么交代啊!”
  
  何父:“你可千万别说出不该说的话。”
  
  何母:“我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。”
  
  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。
  
  何母:“哎呀,是慧之。”
  
  何父:“这……”
  
  他无处躲避,情急之下,蹲在了写字台一角。
  
  何母:“你这成何体统!”
  
  何父:“只当我不存在。”
  
  何母犹豫一下,坐在桌前椅上,拿起一本书装看,正是那本包了牛皮纸书皮的《教育的诗篇》。
  
  门开,慧之进入,奇怪地:“妈,你怎么在这儿?”
  
  何母:“替你爸等你。”
  
  慧之:“我爸呢?”
  
  何母:“慧之,先坐下。”
  
  慧之有点困惑,想将椅子搬到桌前。
  
  何母:“就坐那儿嘛。”
  
  慧之:“喜欢和妈坐得近点儿。”还是将椅子搬到了桌前。
  
  何母放下书,郑重地:“慧之呀,你爸临时有点儿事,让我替他跟你谈谈。当然也不能说替他,妈认为也有同样的责任和你谈谈。”
  
  慧之:“责任?妈什么事儿呀,这么郑重其事的?”
  
  她拿起了《教育的诗篇》翻看。
  
  何母:“妈跟你谈话呢。别看书,看着我。”
  
  慧之合上书,更加困惑地望着母亲。
  
  何母:“慧之,你承认不?在你们三姐妹之中,我和你爸最疼爱的那还是你。”
  
  慧之:“当然承认啦,所以静之常吃醋嘛。”
  
  何母:“她有吃醋的理由,一般而言,父母都是疼爱最小的儿女。”
  
  慧之:“妈,快切入正题吧,过会儿我还想回学校呢。”
  
  何母:“好。切入正题。对于你大姐的个人问题,爸妈都没操心,也都很满意。对于静之的个人问题,爸妈不想操心,也操不起她的心。随她去,爱找什么样的找什么样的。但对于你的个人问题,爸妈却要求自己必须操心。不,是必须倍加关心。”
  
  慧之:“出于对我的偏爱?”
  
  何母点头。
  
  慧之笑道:“那我倒宁愿你们少偏爱我一点儿,也像对静之那样,随我爱找什么样的找什么样的。那对我妹也公平些。”
  
  何母:“别笑,妈跟你进行严肃的谈话呢!”
  
  慧之:“我笑也不证明我回答得不严肃啊。”
  
  何母愣住。
  
  慧之表情平静地望着母亲。
  
  何母单刀直入了:“你喜欢杨一凡?”
  
  慧之也一愣,点头。
  
  何母:“喜欢他哪几点?”
  
  慧之:“单纯,像个大孩子。率真,也像个大孩子。童心未泯,更像个大孩子。总之吧,像个大孩子。”
  
  她由衷地笑了,好感溢于言表。
  
  何母:“大孩子大孩子,你这么说他,我看你也像个大孩子了。他因为精神不正常,所以才那样。”
  
  慧之:“妈,他曾经精神受过刺激。”她将“曾经”两字说出强调意味。
  
  何母:“有什么区别?”
  
  慧之:“区别很大。”
  
  何母:“还有呢?”
  
  慧之:“他善良。连一只正蜇他的蜜蜂也不忍拍死。他对美的事物特别敏感,而我热爱美的事物。他有绘画天分,我觉得我小时候也有点儿,只不过后来没坚持画,天分似乎消失了。”
  
  她又笑了。
  
  何母:“老实对妈讲,你是不是有点儿爱上他了?”
  
  慧之想了想,含糊地:“也许有那么点吧。我目前还说不清楚。妈,我真的说不清楚……”
  
  何母:“太不理智了!那就太不理智了!”
  
  慧之:“妈,我要是不理智到底呢?”
  
  何母又愣。
  
  母女两人眈眈对视。
  
  何母忽然一笑:“咱们母女像是谈判了……”
  
  慧之:“更像是你在审我。”
  
  何母:“瞎说!妈什么时候审过你?来,妈给我二女儿倒杯水……咱娘俩明明是在聊天嘛!”
  
  她起身倒水。
  
  慧之却发现地上有只甲虫在爬,弯腰看时,也发现了父亲的一只脚。
  
  她直起了腰,表情大为不悦。
  
  何母端杯转身时,水从杯中晃出,滴在何父手背上。何父烫得甩手,吸凉气。
  
  何母将杯放在桌上,充满爱心地:“烫,凉会儿再喝。刚才说到哪儿了?”
  
  慧之:“我说更像是在审我,你说咱娘俩明明是在聊天。”
  
  何母:“对。是说到这儿了。慧之,妈的意思是……也可以说妈的看法是,你也到了考虑个人问题的年龄了。而个人问题嘛,是终身大事,关系到人一生的幸福与否。所以,做父母的……不,做儿女的……所以呢……”
  
  慧之:“妈,审不下去了?爸,我妈审不下去了,您别猫在桌角了,站起来接着审吧!”
  
  何父不得不站了起来,尴尬地:“慧之,别误会啊,我可不是在偷听。我这几天缺觉,坐在那儿看了会儿书,不知怎么一犯困,睡过去了。你妈最近视力也下降了,居然一直没看见我……”
  
  何母尴尬,不自然地笑笑。
  
  何父:“本来就是爸爸约你来谈的嘛,你妈自告奋勇,非要替爸爸和你谈。既然你们娘俩谈得有点儿僵,那爸爸发表发表个人看法,这应该是可以的吧?……”
  
  慧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。
  
  何父:“对于杨一凡,你喜欢他的那些方面,爸爸与你有同感……”
  
  慧之:“您不是不知怎么一犯困,睡过去了吗?”
  
  何父:“是啊是啊。但坐在地上哪儿能睡得那么实呢,半睡不醒的,还是听到了几句。杨一凡是个好青年,这我承认。但他毕竟……”
  
  慧之:“但他毕竟精神受过创伤,所以不配获得爱情了?”
  
  何父:“我并没这么说嘛!他可以成为最受我们家欢迎的人,甚至可以成为我们家的一员。对,怎么不可以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呢?冲你们曾经都是兵团知青这一点,冲他和你姐夫的关系,完全可以的嘛!”看着何母又说:“如果咱俩认他做干儿子,那他不就成为咱们家的一员了吗?逢年过节,我们可以把他主动请到家里来。就是平常日子,他也可以随时来啊!我听你姐夫说,他比你大一岁。那你可以把他当成哥哥。你和静之不是从小就希望有个哥哥嘛?甚至,我和你妈,我们也可以允许你喜欢他。像一个妹妹喜欢哥哥那样……”
  
  他又看何母,何母点头。
  
  何父话锋一转:“但不允许你爱上他。绝对,不允许!一点点儿,都不允许!有了一点点,就会一发而不可收!这是爱情的规律!别的姑娘爱上他,我和你妈,包括你,我们都应该为他祝福。但如果你非要爱上他……”
  
  慧之眼中充满泪水了:“我说过我非要爱上他了吗?”
  
  何母:“慧之,你虽然没那么说,但爸妈不是那么担心嘛!”
  
  何父:“但如果你非要爱上他,那,我和你妈会共同要求你姐夫,让你姐夫想出一个办法,使他以后别再到咱家来了。而且我们会给静之一个任务,让你妹负责看住你,绝不许你单独去找他……”
  
  慧之的眼泪流下来了:“为什么?你们为什么?”
  
  何父:“因为你是我们最特殊的一个女儿!”
  
  何母:“别说什么‘特殊’不‘特殊’。因为爸妈最偏爱你……”
  
  慧之大叫:“我不需要这种偏爱!你们这种偏爱,你们刚才那种一个在跟我说,一个躲在桌角偷听的谈话方式,太让我不高兴了!我回学校去了,这个星期不回家了!”
  
  她猛地站起,冲了出去。
  
  何父、何母怔怔对视,听着慧之的脚步声。
  
  何父:“她不理解我们。”
  
  何母:“你那么生硬的态度,她又怎么能接受?”
  
  何父:“你绕来绕去,半天才绕到正题上。绕到了正题上还审不下去。”
  
  何母:“我没审!我是在听她谈!你那才叫审!简直是施压!”
  
  何父:“可一点儿不施压行嘛?”
  
  何母张张嘴,没说出话来,走到窗前。
  
  何父也走到窗前。
  
  他们望见慧之的身影跑过空荡荡的操场。
  
  何母:“慧之长这么大从没让我操心过,也从没大声和我嚷嚷过。可是今天,咱们怎么办啊?”
  
  何母哭了。
  
  何父搂住了她肩,劝慰地:“你别哭嘛!你一哭我心里都乱了!看来,咱们是缺少处理这种事的智慧了,得让超然帮助咱们解决问题啦!”
  
  何家门口。凝之置身于窗外一张旧的竹躺椅上。窗子敞开着,她借着窗内泄出的光在看书,一手拿蒲扇,很闲适的样子。
  
  屋内。一张课桌移到了窗口,静之坐在桌前写字,桌角摆着台灯。
  
  啪——静之拍了一下蚊子。
  
  凝之:“静之。”
  
  静之抬起头来。
  
  凝之将蒲扇递给她。
  
  静之:“大姐你用吧。”
  
  凝之:“还是你用吧。你姐夫一会儿就来了,他一来我就进屋了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我来了。”
  
  凝之望着他笑。
  
  静之:“真是说曹操,曹操到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看你姐多享受,哪儿来的躺椅?”
  
  凝之:“你父亲在旧货市场上给我买的,自己抬到这儿来的。扶我进屋吧!”
  
  林超然:“先别啊,陪我在外边说说话。小妹,我把窗关上了啊,免得影响你。”
  
  静之:“还莫如说怕我听到。”
  
  林超然弹了她额头一下,将窗子关上了。之后,拖过一只小板凳坐在了凝之旁边。
  
  林超然:“想不到静之会这么勤奋。”
  
  凝之:“说了……破釜沉舟,考不上大学就出家。她从小就争强好胜,什么事没下决心则已,一旦下了决心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”
  
  林超然不禁扭头看窗子。窗内,静之写字的神情特别专注。
  
  林超然问凝之:“在看什么书?”
  
  凝之:“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以为再也看不到这样的书了……静之不知从哪儿借的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明天我开工资,你想买什么不?”
  
  凝之:“如果路过新华书店,买一本《简·爱》吧,我要送给你妹妹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为什么?”
  
  凝之:“想让她读一读那一类爱情小说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还有别的原因吧?”
  
  凝之深情地看着他摇摇头:“你瘦了。比在兵团时晒得还黑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你还没回答我的话。”
  
  凝之微微一笑:“有点儿原因,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,省省心吧,啊?”
  
  林超然:“既然你这么说,那我不追问了。”
  
  凝之:“但我估计,我爸妈又该有事求你了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嗯?”
  
  凝之:“关于慧之和杨一凡的事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他俩会有什么事儿?”
  
  凝之:“也许,慧之喜欢上了杨一凡。要是求到你头上,你也很为难吧?”
  
  林超然意外地点头。
  
  凝之:“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?”
  
  林超然:“想什么?”
  
  凝之:“我在想,喜怒哀乐,烦愁苦绪,这些构成了人生的乐章。如果一个人自从出生以后,生活中只有喜乐,他的人生真的会比大多数寻常人五味杂陈的人生更幸福吗?”
  
  林超然笑了:“那肯定的。”
  
  凝之:“你这么说是你最近操心的事太多了。而我却更迷恋寻常人的幸福感。比如我刚才坐在这儿,手拿一本书,心安神定地等待着我亲爱的丈夫下班回来。在我的腹中,我们的小宝宝一下一下轻微地动着,我能感觉到他的小脚似乎在踢我。而在窗内,是像宫殿一样漂亮的家,虽然并不是我们的小家,但几乎也等于是我们的。桌前坐着我亲爱的小妹,正为了实现考大学的志向而刻苦学习。小妹那种孜孜不倦聚精会神的状态好感动我,使我满心间充满对她的祝愿。校园里如此安静,今晚的夜空又是这么美好,瞧,月亮那么大,那么圆;星星那么亮,那么多……”
  
  林超然也不禁和妻子一样仰起脸望着夜空。
  
  夜空的确异常美好。
  
  凝之:“那么这一时刻,我内心居然充满了幸福感。感谢父母使我来到世上,感谢缘分使我有了你这样一位好丈夫。尽管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工作是哪一行,也认为我丈夫现在的工作不是长久之计,更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小家会在哪一条街,是一间什么样的小屋子。而且,我心中经常会产生远忧近虑和种种郁闷的情绪,有时甚至是莫名的郁闷。亲人们的任何烦恼,也往往会成为我自己的烦恼,使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。但即使这样,我还是那么的热爱生活,一点儿也不嫌弃属于我的这一种具体生活。”
  
  林超然:“而且,我们的父母身体健康。”
  
  凝之:“对。这是我所感受到的许多种幸福中特别主要的一种。所以,我还会经常感觉到幸运。幸运加上幸福,使我愿意去关心那些生活还不如我们的人,看到他们的生活也变得顺遂起来了,就会发自内心地替他们高兴。”
  
  林超然情不自禁地握住她一只手亲吻了一下,而凝之抽出手,抚摸他的肩、背……
  
  凝之:“今天干活很累?”
  
  林超然点头。
  
  凝之:“衣服都让汗湿透了。……”
  
  “脱了,我马上给洗出来!”——是静之的话。
  
  两人扭头看去。窗子已不知何时又敞开了,静之双手捧腮正看着他俩。
  
  凝之:“你姐夫刚夸过你学习刻苦,你一转眼就破坏了他对你的好印象!”
  
  静之:“看你俩那么亲亲爱爱的,能缓解我的大脑疲劳。”
  
  她起身去找了一件上衣,从窗口扔给林超然:“我爸的,先换上。”
  
  夜晚的江畔。慧之在郁闷地走着。
  
  一对互相依偎的情侣从她身旁走过。
  
  又一对情侣的身影在拥抱,接吻。慧之从他们身旁走过,忍不住回头看。
  
  慧之扶在栏杆上望着滔滔江水。
  
  这时她回味着杨一凡的亲吻情景。杨一凡吻她一下,并说:“你的建议是正确的,予以表扬。”
  
  慧之笑了。
  
  不远处传来迪斯科的音乐声。
  
  一台半大不小的录音机摆在地上,几名小青年随着音乐跳得来劲儿。
  
  慧之站在一旁看着,不禁地也随音乐轻轻晃身。
  
  围观的中老年人摇头,低声议论:
  
  “社会主义的美好夜空之下,这成什么样子!”
  
  “唉,世风日下啊!”
  
  “也不能这么说吧?总比前几年动不动就在这里开批斗大会,有人剪别人的头发,用墨弄黑别人的脸,甚至挥舞皮带抽人,而成百上千的人围观强吧?”说这话的是位戴眼镜的知识分子。
  
  “那正是为了使中国不出现眼前这种现象!”
  
  “这种现象比动不动就把人打成反革命还可怕?”
  
  张继红出现了:“快跑。派出所抓你们来了!”
  
  小青年们停止狂舞,一个个跑了。
  
  喊声:“站住,不许跑!”
  
  最后一个小青年关了录音机,张皇失措,突然将录音机向慧之一递,哀求地:“好姐姐,帮帮忙!我家有亲戚从香港寄来的,不能被没收了!”
  
  慧之犹豫一下,居然接了过去。她刚往身后一背,一名警员已赶到,抓住那小青年喝问:“录音机呢?”
  
  小青年:“不是我的,是谁的谁拎跑了!”
  
  警员询问地看围观者。
  
  慧之指着说:“往……往那边跑了!”
  
  说“世风日下”的围观者指着慧之刚欲说什么,张继红将他的手按下去了,搂着他肩耳语:“有时候沉默是金。”
  
  那人扭头看看他,不说话了。
  
  警员:“那你也得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!”
  
  小青年:“我怎么了我!”
  
  警员:“传播资本主义文化!”说着,将小青年扭走了。
  
  原地只剩张继红和慧之了。
  
  慧之看着手中的录音机说:“现在我该拿它怎么办呢?”
  
  张继红:“交给我吧,我认识那小崽子,住在我们那条街。”
  
  张继红和慧之在江畔走着。
  
  张继红:“你到江边来干什么?”
  
  慧之:“散散心,正要回学校去,你呢?”
  
  张继红:“刚从江那边过来,明天和你姐夫他们又得累一天,我提前过去安排安排。”
  
  慧之站住:“继红大哥,你觉得杨一凡这个人怎么样?”
  
  张继红:“好人啊!”
  
  慧之:“怎么好法?”
  
  张继红:“善良。心地单纯得像个大孩子,除了与正常人比有时候精神还是显得不太正常,做人方面简直可以说非常可爱!”
  
  慧之:“他精神没受刺激以前也是这样的吗?”
  
  张继红:“这我可就不清楚了,我哪儿有你姐夫了解他啊!你问这些干什么?”
  
  慧之:“这……我,我爸妈要认他做干儿子。”
  
  张继红:“好事!太好的事了啊!转告你爸妈,就说我说的,他这个干儿子太认得过了!”
  
  慧之:“大哥,谢谢你的话,我走了。”转身走了几步,回头叮嘱地:“咱俩的话,先别跟我姐夫说啊!”
  
  张继红点头,目送慧之背影走远。
  
  他按了一下录音机的开关,响起了音乐声,听着,很享受地往前走……
  
  又是一天开始了。上午,何家。
  
  凝之在这儿那儿地擦拭,静之在复习功课。
  
  凝之:“静之。”
  
  静之头也不抬地:“嗯?”
  
  凝之:“估计肉炖得差不多了,我都闻到肉香味儿了,你出去看看。”
  
  静之:“一会儿的。”
  
  凝之:“那还是我自己吧。”
  
  静之:“别别别,我去!”这才站起身,先从大姐手中夺下抹布放桌上:“你别擦这儿擦那儿的了。对于一个家,有时候,明明有灰尘也完全可以假装看不见!”
  
  凝之:“我也是想活动活动,快到日子了,不太敢一个人出门了,有时还真闷得慌。”
  
  静之:“做母亲是要付出代价的嘛!”扶大姐躺在躺椅上,一手从床上拿起毛线活,一手从床上拿起《复活》,问:“想看书?还是想织小衣服?”
  
  凝之伸出了手:“把小衣服织完吧。”
  
  静之将毛线活递给她。
  
  凝之却又说:“那还是看书吧!”
  
  静之将书递给了她。
  
  凝之翻开书笺所隔的部分,看了起来。
  
  静之走到厨房去了。
  
  静之从厨房回到里屋,一手拿筷子,一手端碗,嘴里还咀嚼着,走到大姐跟前,问:“尝一块不?”
  
  凝之点头。
  
  静之夹起一块肉,塞大姐嘴里。
  
  静之:“香吧?”
  
  凝之点头。
  
  静之:“火我压上了,锅我端下了,没我什么事儿了吧?”
  
  凝之点头。
  
  静之:“托尔斯泰的书,以前咱家几乎都全,姐你也都看过,还值得这么认真地看?”
  
  凝之:“以前看有以前的看法,现在看有现在看的心得。名著当然是值得反复看的。”
  
  静之:“那你认真看吧。没什么事儿别再叫我了啊!”
  
  凝之挥挥手,静之就又坐到桌前去了。
  
  静之翻看桌上的几页纸,忽然转身:“大姐!”
  
  凝之笑了:“这可是你先叫我的。”
  
  静之:“巧了,我这文学复习提纲上,正巧有一道是——列宁说托尔斯泰是俄国的一面镜子。你怎样理解这句话?”
  
  凝之想了想,反问:“你怎样理解‘一面镜子’四个字?”
  
  静之:“一面镜子嘛……就是一面镜子呗!”
  
  凝之:“总体上的文学艺术,是人类社会的一面镜子……”
  
  静之:“历史才更是吧?”
  
  凝之:“历史当然也是。但历史这面镜子,一般是平面的,只反映大事件和重要的历史人物。而文学艺术这面镜子,却是多棱镜,反映的是更细致的社会面貌。聂赫留朵夫这样的人物进不了历史。马斯洛娃更进入不了。屠格涅夫、契诃夫、雨果、左拉、巴尔扎克笔下的众多小人物都进入不了。历史也难得从心理学和精神学的层面记载历史人物,而文学艺术却必然如此。古今中外一切的文学作品构成了社会的多棱镜。托尔斯泰的作品是多棱镜的一面,这对于一位作家和他的作品已是极高的评价。但如果认为托尔斯泰和他的作品便是完整的多棱镜了,那就以一概全,太片面了。仅供参考。得有话在先,真考这道题的话,减分了可别埋怨于我。”
  
  静之刮目相看地:“哎呀妈呀,我大姐简直可以当大学中文教授了!”
  
  凝之:“别贫。”
  
  静之:“接着还有一问呢——《复活》的文学价值何在?真是巧上加巧,好像你是在为我重读的。”
  
  凝之:“这还用问啊?你当年又不是没读过!”
  
  静之:“我那时多大啊!爸妈不许看,偷偷看,看也看不懂!”
  
  凝之:“忏悔。自我救赎。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,尤其是因为人性缺点所犯的错误更需要忏悔,因为那种错误的性质直接是人性罪过。忏悔既是为了使受害的人获得心灵抚慰,同时也能使自己从罪过感中获得解脱,所以是自我救赎。不忏悔不能获得自我救赎。心灵被罪过感纠结着的人,是罪过感的囚徒。咱们不少中国人,缺的正是忏悔意识和自我救赎意识。如果将《复活》比作一个人,它应该成为我们的心灵导师。”
  
  静之沉思片刻,低声地:“姐,那我也要忏悔。我不可能见到托尔斯泰了,就向你忏悔吧!”
  
  凝之:“你也做过坏事?”
  
  静之:“可不嘛。好几年了,在我心里总是个疙瘩了。”
  
  凝之严肃地:“那,交代吧。”
  
  静之:“当年,我那个班的女知青也强烈要求上山伐木。说法是——男知青能干的活,我们女知青照样能干。其实,只不过是想进入深山老林,能采到猴头和松蘑、桦树蘑。再剥些大片的桦树皮做灯罩。”
  
  凝之:“主要还是你的想法?”
  
  静之:“对。连里被我们磨得没办法,只得同意了。但派了一名老职工为我们做向导,也交代由他负责我们的安全,我们一切必须听他的。平时我们都叫他老耿头。其实他才五十多岁,只不过长得老。到了山上,这片林子他不许砍,说是可以成为上好的木材;那片林子他也不许砍,说是还没长成材……”
  
  冬季的山林中,老耿头带领女知青搜寻着,静之们累得呼哧大喘。
  
  静之厉叫:“老耿头!”
  
  老耿头站住,转身看她。
  
  静之:“连里派你干什么来的?”
  
  老耿头:“带你们伐木啊。”
  
  静之:“那些树为什么不能伐?”
  
  老耿头平静地:“我刚才不是说了嘛!”
  
  静之:“你这成了带我们搜山!”
  
  老耿头:“伐哪种树,不是得满山找嘛!”
  
  静之:“找,找!你儿子被狼叼山上了?”
  
  老耿头严厉地:“静之,我儿子可是我心头肉。你要是再敢咒他一句,小心我扁你!”
  
  静之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。
  
  拖拉机牵引一辆爬犁行驶在路上。
  
  静之在心里埋怨:“专带着我们伐那些枯树、病树、歪七扭八的树。太阳下山了,大家累得要死,树却没伐多少。什么猴头蘑菇桦树皮,也都一无所获。可是他呢,还唠唠叨叨地教诲我们。”
  
  老耿头:“自从你们来了以后,我眼瞅着一座山伐秃了,又一座山伐秃了。这样伐下去,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,要用一根树做房梁,那也得到一百多里以外的山上去伐了。”
  
  静之:“不伐冬天烧什么?让我们烧大腿呀?”
  
  老耿头:“团里不是号召烧煤吗?煤矿不就是离咱们连远点儿吗?你们班为什么不要求去拉煤?”
  
  静之被噎得说不出话。
  
  爬犁转弯,静之身子一晃,老耿头被她一肩撞下了爬犁。
  
  凝之:“你成心。”
  
  静之点头:“大家把他扶上爬犁,他一路哎哎哟哟的,我们还以为他装,心里反而解气。当天他到卫生所看腿,没想到骨折了。腿好后,落残了,从此走路一跛一跛的了。”
  
  凝之:“我和你姐夫正是因为伐木的事才认识的。”
  
  静之:“大姐,讲讲。”
  
  凝之一板脸:“讲什么讲,先说你的事,什么情况下赔礼道歉的?”
  
  静之:“没有。”
  
  凝之:“没有?”
  
  静之:“他每次见了我,还对我说,小何,别不安啊!那不怪你,只能怪我自己没坐稳。我能对他说,那是我成心的吗?话到嗓子眼儿也说不出口了呀!”
  
  凝之:“你给我听着,如果你明天写一封忏悔的信寄给他,这件事我不对任何人说。如果你不,我肯定先告诉爸爸妈妈!”
  
  静之:“可……”
  
  凝之:“必须在明天!晚一天也不行!”
  
  静之:“可……他在我们返城前,就因为突发性脑出血,死了……”
  
  姐妹两人互相注视着,静之在沉默中低下了头。
  
  凝之:“把你的书书本本给我合上!”
  
  静之照做了。
  
  凝之:“去往饭盒里装一个馒头,再装些红烧肉,给你姐夫送到工地去!”
  
  静之站了起来,默默往外走。
  
  凝之:“给我站住!”
  
  静之站住。
  
  凝之:“不许乘车!一站都不许!你要给我走着去!你要给我一边走一边想,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他有个交代!我今天晚上要听你的想法!”
  
  静之拎着装有饭盒的小网兜走在路上,她确实是在一路走一路想着什么。
  
  “姐!”背后有人叫她。
  
  她转身,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大背头青年。
  
  静之:“叫我?”
  
  青年:“姐你不认识我了?”
  
  静之摇头。
  
  青年:“我……你忘了冬天的时候,你家正砌火墙,我去找过你啊!不至于这么健忘吧?”
  
  静之呆望着他,想起了他向她应婚的情形,大徐将他驱赶走的情形……
  
  静之厌恶地:“你能理解我多么不想再见到你吗?”
  
  青年:“你能理解我多想再见到你吗?”
  
  静之:“所以你经常像特务似的监视我,跟踪我?”
  
  青年:“也不太经常。有时候想到了你才那样。今天老天照顾我情绪。爱情得追求。追求不就是一边追一边求,死缠烂磨,乘胜追击吗?”
  
  静之更厌恶了:“别跟我扯什么爱情!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爱情!”
  
  青年往后拢了一下大背头,矜持地:“我十九岁多好几天了,不是小屁孩儿,我哥们儿都说我仪表堂堂,给人的印象特成熟,特有气质,特……”
  
  静之:“给我打住!我认为冬天的时候,我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!”
  
  青年:“你当时不就是强调你比我大六七岁嘛!当时我也强调了我不在乎呀!”
  
  静之:“可我在乎!”
  
  青年:“这是你此刻的态度。人的态度会变的。”
  
  静之:“可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变!警告你,不许继续跟着我啊,否则我对你不客气!”
  
  她转身便走。
  
  青年:“我看姐根本就不是一个冷面无情的人。”不但跟在静之旁边,还殷勤地:“姐,我替你拎着网兜儿。”
  
  静之只得又站住,发火地:“你烦不烦人啊!你怎么这么……”
  
  青年:“姐想说我‘这么无赖’是吧?我有时候是有点儿无赖。但像我这样的人不见得都是坏青年,几年前抡起皮带就抽人的家伙们倒是一个个都不无赖,还一个个装得很正经,你能说他们反而比我好吗?”
  
  静之张张嘴没说出话来,又转身便走。
  
  青年继续跟着,喋喋不休:“姐,我现在一个人住套两居室,对,我爸妈落实政策了,我家房子归在我名下了。你那征婚启事上不是写着,有十平方米一间小屋子的男人你就肯嫁吗?”
  
  两人往前走着的背影。静之自顾大步往前走,青年边走边说什么。
  
  两人走在一条小商业街上。一家服装店外的架子上,挂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乳罩。
  
  海报上写的是:出口转内销!物美价廉!中国女性的天赐良机!机不可失!时不再来!
  
  商家设摊售卖,吸引一群大姑娘小媳妇!买的卖的,不亦乐乎。
  
  静之站住了看,动心了,忍不住掏出钱包。
  
  青年一把将钱包掠去,使静之手中的网兜掉在地上,饭盒盖开了,红烧肉扣了一地。
  
  那青年却挤着替静之买乳罩去了。
  
  静之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,呆看地上。
  
  静之折了一截树枝,惋惜地将红烧肉扫向垃圾筒。
  
  青年站到了静之跟前,表功地:“姐,我给你买到了三个,怕只买一个,不是你喜欢的颜色。我看你那不高不低,估计买中号的准合适!”
  
  他还指着静之胸部。
  
  静之接过钱包一看,里边只剩一元几角钱了。
  
  她啪地扇了他一耳光。
  
  一些妇女吃惊地看着他俩。
  
  青年捂脸愣了愣,笑道:“别看我俩呀,她是我姐!快买快买!再不买抢不着了。”
  
  兆麟公园里。静之在前匆匆而行,脸上仍有怒色。网兜里,除了饭盒,还有那三个装在塑料袋里的乳罩。小青年距几步远跟着她,一脸的委屈,也一脸的无怨无悔。还有些惘然,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挨一耳光。
  
  静之站住,四望。小青年也站住,随她的目光而望。
  
  远处一张长椅,静之走了过去。
  
  静之坐在长椅一端。青年犹豫一下,也走过去想坐下。
  
  静之:“滚开!”
  
  青年四面望望,以理服人地:“你走累了,我也走累了啊。再没别处可坐了,姐你让我往哪滚?”
  
  静之瞪着他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  
  青年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了,仰头望天。
  
  静之取出一个塑料袋看,其上印着英文。
  
  青年:“madeinchina(中国制造)。”
  
  静之不禁扭头看他,居然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。
  
  小青年自嘲地:“dear(亲爱的),hello(你好),thankyou(谢谢你),就会这么几句。”
  
  静之:“youbaseard(你是个混蛋)!”
  
  青年自然听不懂,看着她眨眼。
  
  静之不再理他,将塑料袋装入网兜。
  
  青年掏出烟来吸。
  
  静之:“不许吸烟!”
  
  青年乖乖把烟揣起,望着远处愣神,唱:“到处流浪,到处流浪,命啊,你叫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,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,孤苦伶仃……”
  
  静之:“不许唱!”
  
  青年戛然而止。
  
  静之:“坐过来!”
  
  青年一喜,紧挨着她坐下。
  
  静之皱眉:“没叫你坐这么近!”
  
  青年起身,坐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。
  
  静之:“说!”
  
  青年:“姐,说什么?”
  
  静之:“你怎么回事?”
  
  青年:“我……不就是,你贴了征婚广告,我揭下来应征了。你却嫌我比你小六七岁,而我根本不嫌你比我大六七岁。我喜欢你的样子,像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中的区团委书记安娜……”
  
  他站了起来,直挺挺地举起一只手臂,掌心朝上;另手叉腰,大声地:“共青团员同志们,安静!”
  
  他又学安娜的语气,直视着静之说:“保尔·柯察金同志,你以为我们革命者,就是心中只有一杆红旗高高飘扬,整天嘴里喊着各类斗争口号的人吗?不,你错了,完全错了!我们革命者心中,也应该有美好的爱情、真挚的友情、温暖的亲情!当然,还应该有诗意。”
  
  静之:“好啦好啦,看出你有表演细胞了,你给我坐下!”
  
  青年又乖乖坐下,坐得靠近了静之。
  
  静之:“你缩短了刚才的距离。”
  
  青年欠身,欲坐开些。
  
  静之:“已经坐这儿了,那就别动了。”
  
  青年正中下怀地笑了。
  
  静之:“刚才我问你,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?”
  
  青年:“我从没见过我母亲。我父亲说我半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了,他因为太爱我母亲,也因为……怕不幸给我找了一个不爱我的继母,所以一直没再婚。”
  
  静之:“那,你父亲是做什么的?”
  
  青年:“建工学院的教授。”
  
  静之又刮目相看地:“那,你那位教授的父亲,看得惯你这种样子?还系领带!不怕脖子焐出一圈痱子?”
  
  青年:“我父亲几年前跳楼死了。防洪纪念碑、北方大厦、哈工大主楼、市委大楼,他都是设计负责人,所以就成了反动权威。领带是我父亲的遗物。我一想他了,就系上。”
  
  他说得极平静。
  
  静之不禁看他,目光温柔了。
  
  静之:“那几年,你是怎么过来的?”
  
  青年:“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。”
  
  静之:“靠什么经济来源生活?”
  
  青年:“我爷爷是哈一机退休的老工人,奶奶是亚麻厂退休的老工人,都有退休金。去年,我爷爷去世了。”
  
  静之:“那,现在就靠你奶奶的退休金?”
  
  青年点头:“她还卖冰棍,一支挣七厘钱。”
  
  静之:“伸手。”
  
  青年伸出了一只手。
  
  静之犹豫了一下,握住了他那只手。
  
  青年的身子一颤。
  
  静之:“如果你奶奶哪一天也不在了,以后你怎么生活?”
  
  青年:“不知道。”
  
  他头一扭,无声地哭了。
  
  静之:“如果我给你找个工作,很苦,很累,但毕竟每月能挣几十元钱,你干不干?”
  
  不料青年摇头。
  
  静之:“不干?”
  
  青年:“我要当艺术家。我还喜欢画画。我还会写诗、歌词。我有多种艺术才华。”
  
  静之扭头看他,又不知说什么好了。